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γνῶθι σεαυτόν认识你自己

【APH/波旁组】酒神

西中心,波旁&恶友组  一点醉酒文学(?) *时间为1975年西班牙恢复君主制


你相信苦难能铸就快乐吗?


喷泉在雨中涨潮,透明的波浪溢出大理石雕刻,广场被倒影填满,形形色色的人们像是走进了过去。巴塞罗那很少有阴沉的天气,冬季气温随着小巷中穿行的风柔和地下降,吹起帽子,在发梢留下湿漉漉的海潮的气息。

人们经过几天彻夜疯狂的发泄,现在看上去满面疲惫。小酒馆的音乐断断续续,沾着污渍的餐巾与刀叉一起扔在吧台上,没有服务生前来收拾——他们也还在外面,在街上不知某处思索着往后的生活。年近半百的老板理着胡子,瞥了一眼窗户,视线从乱七八糟的招贴画中穿过,坐在房间深处的身影这个时候推开高脚凳,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你也走吧,今天放你一天假。”金色的酒冒着泡注满玻璃杯时,老板叹了口气,全然没了夜里招揽客人时过盛的热情。他抬起眼睛,面前的年轻人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只顾着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并再次抓起酒瓶,却被那双大手一把按住了。“我不会把你解雇的,而且,如果你想,今天的工资也会给你留着。”在这片破旧的老街区里,总有人因为更不安分的理想而举家搬迁,小酒馆充满了浑浑噩噩宿醉不归的人们,现在这里也终于要关门了,这条街将从此冷清下来,当挨家挨户的窗子里都飘扬着崭新的西班牙国旗的时候。老板记得这个年轻人在几年前就一直留在这里了,他有一双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绿眼睛,带着幽幽的笑容弹着木吉他,那些自独裁者去世之后,久违的悠扬忧伤的民谣。恐怕也是一个无处可去的家伙吧,老板欣赏他的音乐,却是出于怜悯而雇佣了他。这个看上去玩世不恭的家伙,倒从不与那些将头靠在玻璃窗上没日没夜吹牛与吸大麻的少男少女混在一起。

吧台的灯光闪烁几下,自己熄灭了,老城区常有的琐碎问题。“不用骗我,你要搬家了,当然会把我解雇。”年轻人还是笑着,“你知道我不可能跟着你们去某个边远的村子里。”去哪里都一样,他们都心知肚明,数不清的失败的婚姻,没有足以留在身边的孩子,手头唯一的积蓄刚够去山区买下一座石头房,人人都是这样,没什么好惊奇羞愧的。“是啊。”老板急着关门谢客,他不愿多想面前的这个家伙十几年之后也要变成自己这副样子,“你也许可以再去找份工作。”年轻人只顾着喝酒,趁他不备再次把瓶子抢到手中。

“那就让我们最后干一杯吧。”


嘈杂的音乐由远及近,再渐渐模糊淡去。西班牙午夜的狂欢本该从不停息。小广场被幽暗的古老建筑包围,然而每一寸阴影下都藏着隐忍却放纵的灯光。

那些石柱已经在广场边缘被遗弃了两千年。最初的洁白剥落殆尽之后,烟黄色几近发黑的基座成了猫和鸽子驻足的好地方。除了带着满脑子好奇心远道而来的游客,当地人都把它们当作累赘——没有足够的税收来维护这些旧东西,但是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将其推倒。

安东尼奥走到广场边缘,今天是周日,几乎所有咖啡店都在雨里收起了平日色彩斑斓的遮阳棚。沮丧的心情随着酒味从鼻尖淡去而蔓延上来。他在巴塞罗那的时光结束了,这意味着自己又得灰头土脸地跑回马德里去,再没有什么从工作中开溜的借口。如今,无论是哪一座城市都早已失去了自身镌刻在街头巷尾的光芒,没有夕阳的日子里,黄昏无疑是最令人沮丧的时刻。

现在,也许他应该找一家廉价旅馆,脱掉这身洗褪色的外套,整理一下仪容,这样才不至于被自家首相点着脑门嘲笑与痛骂。

但是,这毕竟是最后一个自由的晚上。

到了现在,城市正华灯初上的时刻,他还披着酒馆艺术家的伪装在街上闲逛着,兜兜转转,直到停在罗马遗迹旁发呆。他发觉自己已经几乎想不起来那些石柱原来的模样了。迦太基城。在那个万分遥远的时代,他听见带着高高羽饰的士兵谈起这个名字,谈起他们在遥远的异乡扎营,却留下的万分熟悉的名字。那时砖红色的营房与塔楼随处可见,高架水道精巧而繁华,是伊比利亚孩子从未见过的模样。罗马人精通万物,锻造,诗歌,酿酒,他被将军戴上桂冠,披上白色长袍,饱经战乱的男人用粗壮的手臂将西班牙高高举起,“看哪!”他大声说,“我们找到了巴克斯的后代,这里就是巴克斯的故乡!”

只要回忆起那段充实而混乱的岁月,安东尼奥就很难回过神来了。他就是在那些日子里学会了战斗与驾车,学会了用拉丁语朗诵石碑铭文。不到半人高的男孩手持短剑站在训练场的沙地中央,面对身着轻甲的武士,长矛折断了,锋利的尖在脸颊擦除鲜艳的血痕。“站起来!小杂种!你不是说伊比利亚人绝不比罗马人差吗?”舌尖尝到了腥甜的气息,他第一次意识到那气息是如此逼人疯狂。然而一次又一次被摔倒在对手脚下,一次又一次被狂笑的传令官送到竞技场,他面对过野兽,面对过奴隶,与那些亡命之徒相比,至少不会被轻易杀死的他选择了战败,最后毫无荣誉可言地回到要塞中央。

唉,我总有一天要彻底拆除这些毫无用处的建筑。他不知第几次暗下决心,虽然这一定得不到法国人的同意。巴黎不厌其烦地敦促他修复所有的古迹,哪怕在他的人民都接二连三为了生计躲进乡村的时候。安东尼奥有时不解,明明在小时候,他和法国都是一样对罗马恨之入骨。

“真不知道地中海的阳光怎么还让你满身灰尘味。”弗朗西斯总是这么说,嘲笑他低矮的土黄色民居和旧市政大楼,“别让我看到那些可怜的柱子还在这里立着啦。”然而千年之前,他们也的确将剑柄撞在一起,发誓要亲手推倒那些红白色的统治。

他无奈地笑,躲开对方搭上肩膀的手,选择逃避是多么令人安心的决定啊。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人们总是会死亡,一代接着一代,时间改变一切,从来没有让他亲自动手的需要。“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的。”他回答,却满脑子都是童年时代的法兰西爬上快马,跟随国王出征的模样。是啊,自己从小就远远望着比利牛斯山那边的背影了。

但是今晚,难道就该这样漫无目的地等待下去吗?


巴塞罗那有很多门牌号都藏着故事,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除非你就像熟悉这座城市一样对他从头到脚地熟悉。

冒着气泡的液体色彩明亮,安东尼奥的绿色眼睛透过变了形的玻璃杯,所有的摆设看上去都摇摇欲坠。很久没有听过那些安静的音乐了,他按照记忆深处的旋律弹唱,但是现在的流行都强调及时行乐。无论是田园民谣,还是小时候听佩德罗唱过的那些法朵,都不再适合一个新的时代了。

“才刚获得自由,就又要把它挥霍干净了吗?”法国人会一巴掌拍在他的额头上,他们的确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在西班牙的土地上,人们几乎快要忘记深夜的密会,除了警察与间谍还能意味着什么了。

即使过了凌晨,街道上总有三三两两目光无神的人们。沿着小巷子走,每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门廊都足以让他们稍作停留。我们没地方可去。安东尼奥想,他是只身一人离开马德里的,除了弗朗西斯,没有谁还知道他竟然蜗居小酒馆,将自己伪装成同样落魄的人。几年间他走遍了过去只能在脑海中回忆的地方,那些地方与记忆中没什么两样,可是,总有些感觉变得永远五味杂陈。

火车终于得以翻过山脉的这些年,他们也终于可以见面。

从拥挤的老城区一路不停地走,路在下行,石砖逐渐湿滑,沙滩就在不远处,环抱着安静悸动的海。

那是不知几个世纪前就废弃的码头,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石堆被潮水打磨,在远处的街灯下闪着幽光。冬天不是旅游的好季节,那些热火朝天的遮阳伞全都不见踪影,就连宿醉的人都不情愿冒雨到这尚且湿冷的海滩上来。鸡尾酒瓶在手中握得发热,安东尼奥喜欢大海,尤其在这样即将离开巴塞罗那的夜晚,要知道,首都只剩下烟雾和旧的褪色的博物馆,哪怕没有独裁者留下的痕迹,也是个太沉闷的地方了。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这个?”很多人都会这样嘲讽他,巴塞罗那的海不像希腊那么令人幻想,也不像英格兰那么激情澎拜。摩尔人张扬着帆从海上来,佩德罗自从那时就厌恶大海。弗朗西斯一定就要低声笑了,鄙视一切依靠海岸线崛起的国家,而罗马诺对大海着迷,那个孩子曾经翻着厚重的编年史,对他细数西西里所有来自海洋的繁荣与危难。

这里是地中海的尽头,大西洋恶劣天气的开始,这里的海水依然是蔚蓝色而不是灰色。谁也没法将它变成灰色的,安东尼奥想,他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自己逃离马德里来到海边,恐怕也是为了得到短暂的喘息。“说实话,你就是看准了那个老家伙活不长了,没空来把你追回去吧。”没有继承人的权力总是轰然倾塌,但安东尼奥出走时还是做好了一切打算。他知道自己作为国家的化身,对统治者们意味着什么。曾经,内战正酣之际,他也是那样被囚禁在偌大的房间里,只透过狭小的窗户看着外面枪声震天,血流成河。“历史不是你该参与的事情。”他想逃跑,不顾一切,哪怕与所有人一起经历世界大战也好,他受够了如此察言观色,与世隔绝的日子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从马德里跳上颠簸的长途巴士,经过一个又一个乡村,和所有彷徨的年轻人一样游荡。他几乎看尽了萧条和恐惧,躲闪的眼神,沉默的背影。一山之隔的法兰西正经历蓬勃变革,他偶尔想象着记忆中的巴黎是否永远热闹精致,但法国在战争中沦陷的消息不胫而走,德意志似乎从来不知满足。攻占巴黎之后,基尔伯特来过马德里,没有与元首一起,却指名道姓要见西班牙本人,举手投足难掩洋洋自得。中立是懦夫的选择,普鲁士直直盯着他,你不过是不敢和弗朗西斯成为敌人,别再用什么人民百姓的借口欺骗自己了。

你对法兰西做了什么?他原本没有做最坏的考量,他们三个都太了解彼此了,谁都无法将谁亲手杀死。但是基尔伯特不屑一顾的神情还是令他满心绝望。那些都是法兰西应得的。复仇,二十年,一百年,几个世纪乃至更久,民族仇恨一发不可收拾,现在,苦苦等待时机的基尔伯特终于能将西班牙囚禁在山的另一边,独自一人占有日思夜想的巴黎。别做梦了,你杀不死他,你不可能征服他。

尽情去笑吧。安东尼奥转过身,因为追求了百年的成果突然唾手可得,所有人都会放松警惕。霸权,财富,无处可逃的爱人,他又何尝没有幻想过这些?然而野心一旦失去就彻底沉寂,西班牙不愿意放弃一切,只为换来弗朗西斯长久的恨意。“你过得一定不好,我能想象出来。”

“没有比你更糟糕。”弗朗西斯是那个最愿意陪他挥霍黑夜的人,他们约定好不再提及过去和未来,也不再提及普鲁士。脚下的沙滩松软得几乎要陷下去,就连最浅的吻都带着鸡尾酒模糊的人造香气。

法国人退开一步,在他的南欧伙伴过度热情的时候,可是现在,西班牙甚至不再轻易微笑了,热情被埋在拥抱之下,像是害怕幻觉一般,紧紧的,甚至令人喘不过气。

“你能想象我这几十年过得怎么样吗?”海风只有在贴上脸颊的那一刻才感觉冰冷。他们沿着沙滩慢慢走,安东尼奥侧着眼睛偷偷看向弗朗西斯,金色的发梢即使在夜里也能闪闪发光。弗朗西斯自顾自向前走,在各种外交场合都滔滔不绝的法国面对西班牙却怎么也说不出一本正经安慰的话。从小到大,哪怕是罗马占领时期,他们见面的时间全都被打趣和欲望填满。

“可我倒是没那么恨他,”于是安东尼奥自己开口,“你知道,我见过的暴君太多了。”


在无人的冬季跳进海里,似乎还不足以让人清醒。

酒瓶从指尖滑落,在半空就被潮水托起,无声无息地汇入洋流之中。再来一瓶吗?安东尼奥问弗朗西斯,哪怕最近的酒馆也在几百米开外,但他太熟悉吧台上陈列的每一个名字了。每天黎明时分,结束了晚上工作的他都能得到随意畅饮的特许。整个酒馆空空荡荡,连老板都到后门睡觉去了,他枯坐在玻璃门前等待天亮。“你们西班牙人都习惯昼夜颠倒。”那是在很久以前,弗朗西斯指责他,他们在舞会上不知疲惫。法王的宫廷一样彻夜举行宴会,那时他们还心高气傲,谈论着自家某位公主王子的联姻,时装的款式,最新设计的大帆船,对未来充满笃定的希望。

品酒比赛是每一次宴会的保留节目,贵族们都喜欢豪赌,大家有意模仿千年前酒神节疯狂的庆典。别让千篇一律的结盟,一桩随时可能取消的婚约扰乱兴致,童年的他们也和衣着华丽的继承人们一样,好奇地打量着罗马人酩酊大醉来祭拜自己的神。但纵使信仰天翻地覆,葡萄酒从巴克斯的馈赠变成了基督的血液,它依然是每一次自欺欺人的主角。

“你这个混蛋,哪怕过得再糟糕,也不会想念任何人,不是吗?”

时间过得飞快,对一个国家而言,哪怕几十年的独裁与封闭,恐怕也算不上什么。上个世纪以来,西班牙已经失去了太多,以至于当内战终于结束,囚禁的大门再次打开时,安东尼奥最初的感觉只是松了一口气。“我们需要重建,我们不会再参与战争。”历史再也不同了,比利牛斯的另一边是截然不同的欧洲,他想象着,编造着,在马德里动用特权依然可以肆意借酒消愁,但随着无趣而压抑的生活逐渐拉长,他忘记了拉丁语诗歌中书写的快乐,他再也无法依赖任何麻痹物了。

而当他终于在某个浑浑噩噩的清晨听见一个时代结束的消息,看见满街飘扬的红黄国旗时,虚幻填满了脑海,他无法哭泣,无法微笑,只是转身冲回吧台前,久违地从头到脚把自己灌醉。

“我很想你,不管你相不相信。”

“我们在老城区漫步,在海滩上痛饮,在每一个角落里注视彼此。我很想你。“

他把这句话重复了太多遍,当他再次站在世界面前,可他只是想对弗朗西斯说而已,为了反驳法国人冒失的刻板印象,他们长久地闲谈,谈话的内容却不可避免地沉重。“至少你还活得好好的。”醉意朦胧中为你鼓掌的顾客们,他们从不知道那位悲伤的歌手,到底是什么身份。

这些年,有没有哪个无聊的男孩女孩为你献上一支玫瑰,赞扬你陪他们一起哀悼过去?有没有谁将红色的吻留在沾满污渍的餐巾上,假装落在桌边?有没有人夜夜都坐在同一个角落,他们好奇你的名字,让你成为落魄诗人作品里的身影。你应该爱上别的什么人,西班牙要是失去了热爱,就再也不是西班牙了。

就姑且把这话当作是法兰西吝啬的赞美吧。

于是安东尼奥吻了他。

“我会告诉他们,我就是巴克斯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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