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lelion

γνῶθι σεαυτόν认识你自己

肖像

花椰菜的影子是会变化的,春天像羊群,夏天是海上来的帆,秋天像烂了的橘子,冬天又成了暴雨。

那你初次走进这里时在想什么?吧台前某个看上去郁郁寡欢的疯子,好像是二十岁,又好像已经年过半百,打结的长发,一身肮脏的油布围裙,只有眼睛是橄榄色的,站在充满灰尘的屋顶下面,倒一杯透明的液体,可能是苏打水,鸡尾酒,从外面巷子口买来的,而不是自己调的。百叶窗随着你的动作发出一声轰响,店里没有别人,于是你也有了一个橄榄色的笑容。

来自地中海?你指着墙上的招贴画,张开嘴却念不出来的发音,一片人工的蓝得彻底的天,是的,一看就知道是那个遥远的,故作浪漫的地球另一边。这个小镇可很少有外来人。你实在没法称之为惹人喜欢,即使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南边小镇含混的口音也令人头疼,棕榈树,滨海公路,一成不变的太阳,父亲挂起这家店的招牌时就说过,加州和故乡那么像,可这里的人总是醉醺醺的,一副不相信家门外还有世界的模样。

你也如此,蓬松的头发上还沾着铅笔碎屑,脸上带着睡醒时留下的印子。周三,忙忙碌碌,距离结束还早,一个人最清闲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道拿什么招待才最可靠,毕竟在故乡,这个时间街上只有舔尾巴的猫。

喝一杯咖啡吧,什么口味的都行。你像是要揉碎那个可怜的白瓷杯,把勺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低头,大理石花纹的地砖形成了一片沙滩,天旋地转。没有钱,你们这里的顾客都管它叫老林肯,可是咖啡也不是让你这么喝的,你这样就该晚上再来,那时候有啤酒和冰沙,唉,可是你没有钱。

这样吧,也许你想听听什么故事吗?面对一个疯子,唯有自己也一起发疯,这是哪本书里的话来着?反正你也开始了突然的喋喋不休,说起自己的学校,满是电影海报和派对的生活;说起一个有着金色卷发的母亲,却永远戴着帽子在工厂干活;说起喜欢指手画脚的舅舅,西装革履,古板成性;说起你怎样从围墙的草丛中钻出来,见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骑着穿过巷子,就到了门口这儿。

你初次走进这里的时候就把什么都说了,被一双橄榄色眼睛注视着的感觉一定很可怕吧,因为你的瞳孔在颤抖,身后的酒柜也在颤抖,你都看见了,包着报纸的火腿,菜单后面是折叠起来的布和铁盒子,但你不知道那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一只翅膀明亮的虫从你肩膀上飞过,就在一瞬间,如果你没有眨眼,看过来,仔细看看这双一边擦着咖啡杯一边听你讲话的手,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餐厅里没有一幅是真正的画,因为颜料会扭曲,会脱落,会随着季节变换,从来没有印刷机那么值得信赖。父亲把一切关于颜料的事都称之为荒诞,音乐和颜料是不能共存的,他说,音乐就在那里,可颜料竟然看得见,摸得着。

你在下午的阳光逐渐变成金色时才离开,踏着睡意惺忪的步子,自行车链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忙碌起来,全世界的夜晚都几乎一样。

羊奶酪白得不像话,只要稍微掺了杂质就一目了然,用勺子打碎时会散发出清香,一盘色拉,烤面包和果酱。石子乱撞的那条对着门的街已经很古老了,至少在故乡,这样的小路都会有一段长长的故事。你真的很没有耐心,只想要没完没了地说着,而不愿意听别人讲一个故事。

父亲只有小时候才会弹琴,木制的古老的琴,带着沙哑的和日历不相称的音色,和你的口琴当然更不一样,口琴再怎么温柔地吹,声音都很尖利。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能和醉鬼说这些呢?父亲去街头唱歌,他有那样一副好嗓子,可惜后来自己也成了醉鬼,指尖颤抖得拨不清琴弦,于是不得不搬到这里。所以啊,虽然口琴不能演奏《萨拉萨拉》,你还是不要成为那样的醉鬼才好。

但有些事情不必等那么久,你抬起眼睛的时候会想,引起一个疯子的注意总不是什么好事吧,一个会把醋栗和花椰菜当成模特的疯子,所有的画,都是歪歪扭扭的瓶子陶罐,里面盛着歪歪扭扭的蔬菜。啊,不过现在有一个新的模特了不是吗,看不出色彩的短发,看不出色彩的瞳孔,无时无刻不脏兮兮的衬衫,把棕色的手臂抬起来吧,握住你的口琴,就像那样,一个赶在所有人都醒来之前走到街上演奏的人,就像那样,因为现在这里也只有你独自一人。

你画过地中海吗,你画过这个小镇吗,你还画过其他人吗?颜料被午餐吞没,夏天的蔬菜总是色泽鲜艳的,味道却不好,尝起来就像安放那些色彩的素描纸一样。但这的确是第一幅,一副应该仔细来完成的肖像画,故乡的人在几百年前就丢掉了为人画像的习惯,不知哪一天起风俗就这么容易改变,圆顶石头小屋安设了壁画和十字架,圣母才不会从海上来呢,她又该怎么保佑水手?而你,你就简单得多,睫毛沾在口琴闪闪发光的表面上,一首接着一首,所有的乐谱都用铅笔抄在课本上,第54页,关于哲学的辩论的中间。

是的,地中海可没有你这样的人,一边装模作样地快活,一边小心翼翼把自己的夜晚藏在心里。你不敢见到别人,除了这样一个疯子,你说你从不主动和疯子以外的人搭话。草莓布丁,烈酒兑苏打水,虾冷盘和火腿,那些名字的发音就很像你,你的奇怪名字,模仿外语发音时蹩脚的舌头,然而画布上没有那么多乐趣,你只能拥有两只眼睛,两片嘴唇,和一个不尖不圆的鼻头。

再笑一下吧,那样所有落在脸上光就都会改变了,嗯,像一株非常特别的花椰菜一样。

你说,你最喜欢的乐曲就是关于光,写下那首歌的人大概也是一个疯子,毕竟除了疯子,还有谁会忽略这个世界,只是爱上光?夜晚还没开始,点起灯照在你的眼睛里就能看见橄榄色的倒影,颜料无法磨合的色调,只能用油醋汁拌酒,深深沉淀以后,那个时候你已经回了家,拉起窗帘,打开另一盏灯,按照你说的,就此窗户看起来就像三年前的黄油,你要把肖像挂在卧室里,背对着那扇窗,好让你金色卷发的妈妈看不到。

对啊,那样的话,就只有唯一的一双手,和橄榄色的眼睛,亲吻过这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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